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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觀政要卷第九

 議征伐第三十五

武德九年冬。突厥頡利。突利二可汗。以其眾二十萬。至渭水便橋之北。遣酋帥執矢思力入朝為覘。自張聲勢云。二可汗總兵百萬。今已至矣。乃請返命。太宗謂曰。我與突厥面自和親。汝則背之。我無所愧。何輒將兵入我畿縣。自夸彊盛。我當先戮爾矣。思力懼而請命。蕭瑀。封德彝等請禮而遣之。太宗曰。不然。今若放還。必謂我懼。乃遣囚之。

太宗曰。頡利聞我國家新有內難。又聞朕初即位。所以率其兵眾。直至於此。謂我不敢拒之。朕若閉門自守。虜必縱兵大掠。彊弱之勢。在今一策。朕將獨出。以示輕之。且耀軍容。使知必戰。事出不意。乖其本圖。制服匈奴。在茲舉矣。遂單馬而進。隔津與語。頡利莫能測。俄而六軍繼至。頡利見軍容大盛。又知思力就拘。由是大懼。請盟而退。

貞觀初。嶺南諸州奏言高州酋帥馮盎。談殿阻兵反叛。詔將軍藺謩發江嶺數十州兵討之。秘書監魏徵諫曰。中國初定。瘡痍未復。嶺南瘴癘。山川阻深。兵遠難繼。疾疫或起。若不如意。悔不可追。且馮盎若反。即須及中國未寧。交結遠人。分兵斷險。破掠州縣。署置官司。何因告來數年。兵不出境。此則反形未成。無容動眾。陛下既未遣使人。就彼觀察。即來朝謁。恐不見明。今若遣使。分明曉諭。必不勞師旅。自致闕庭。太宗從之。嶺表悉定。

侍臣奏言。馮盎。談殿往年恆相征伐。陛下發一單使。嶺外恬然。太宗曰。初。嶺南諸州盛言盎反。朕必欲討之。魏徵頻諫。以為但懷之以德。必不討自來。既從其計。遂得嶺表無事。不勞而定。勝於十萬之師。乃賜徵絹五百匹。

貞觀四年。有司上言。林邑蠻國表疏不順。請發兵討擊之。太宗曰。兵者。凶器。不得已而用之。故漢光武云。每一發兵。不覺頭髮為白。

自古以來。窮兵極武。未有不亡者也。苻堅自恃兵彊。欲必吞晉室。興兵百萬。一舉而亡。隋主亦必欲取高麗。頻年勞役。人不勝怨。遂死於匹夫之手。至如頡利。往歲數來侵我國家。部落疲於征役。遂至滅亡。朕今見此。豈得輒即發兵。但經歷山險。土多瘴癘。若我兵士疾。雖剋翦此蠻。亦何所補。言語之間。何足介意。竟不討之。

貞觀五年。康國請歸附。時太宗謂侍臣曰。前代帝王。大有務廣土地。以求身後之虛名。無益於身。其人甚困。假令於身有益。於百姓有損。朕必不為。況求虛名而損百姓乎。康國既來歸朝。有急難不得不救。兵行萬里。豈得無勞於人。若勞人求名。非朕所欲。所請歸附。不須納也。

貞觀十四年。兵部尚書侯君集伐高昌。及師次柳谷。候騎言高昌王麴文泰死。剋日將葬。國人咸集。以二千輕騎襲之。可盡得也。副將薛萬均。姜行本皆以為然。君集曰。天子以高昌驕慢。使吾恭行天誅。乃於墟墓間以襲其葬。不足稱武。此非問罪之師也。遂按兵以待。葬畢。然後進軍。遂平其國。

貞觀十六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北狄代為寇亂。今延陁倔彊。須早為之所。朕熟思之。惟有二策。選徒十萬。擊而虜之。滌除凶醜。百年無患。此一策也。若遂其來請。與之為婚媾。朕為蒼生父母。茍可利之。豈惜一女。北狄風俗。多由內政。亦既生子。則我外孫。不侵中國。斷可知矣。以此而言。邊境足得三十年來無事。舉此二策。何者為先。司空房玄齡對曰。遭隋室大亂之後。戶口太半未復。兵凶戰危。聖人所慎。和親之策。實天下幸甚。

貞觀十七年。太宗謂侍臣曰。蓋蘇文弒其主而奪其國政。誠不可忍。今日國家兵力。取之不難。朕未能即動兵眾。且令契丹。靺鞨攪擾之。何如。房玄齡對曰。臣觀古之列國。無不強陵弱。眾暴寡。今陛下撫養蒼生。將士勇銳。力有餘而不取之。所謂止戈為武者也。昔漢武帝屢伐匈奴。隋主三征遼左。人貧國敗。實此之由。惟陛下詳察。太宗曰。善。

貞觀十八年。太宗以高麗莫離支賊殺其主。殘虐其下。議將討之。諫議大夫褚遂良進曰。陛下兵機神算。人莫能知。昔隋末亂離。克平寇難。及北狄侵邊。西蕃失禮。陛下欲命將擊之。羣臣莫不苦諫。唯陛下明略獨斷。卒並誅夷。

今聞陛下將伐高麗。意皆熒惑。然陛下神武英聲。不比周隋之主。兵若渡遼。事須剋捷。萬一不獲。無以威示遠方。必更發怒。再動兵眾。若至於此。安危難測。太宗然之。

貞觀十九年。太宗將親征高麗。開府儀同三司尉遲敬德奏言。車駕欲自往遼左。皇太子又監國定州。東西二京。府庫所在。雖有鎮守。終是空虛。遼東路遙。恐有玄感之變。且邊隅小國。不足親勞萬乘。若克勝。不足為武。儻不勝。翻為所笑。伏請委之良將。自可應時摧毀。太宗雖不從其諫。而識者是之。

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從太宗征高麗。詔道宗與李勣為前鋒。及濟遼水。剋蓋牟成。逢賊兵大至。軍中僉欲深溝保險。待太宗至。徐進。道宗議曰。不可。賊赴急遠來。兵實疲頓。恃眾輕我。一戰可摧。昔耿弇不以賊遺君父。我既職在前軍。當須清道以待輿駕。李勣大然其議。乃率驍勇數百騎。直衝賊陣。左右出入。勣因合擊。大破之。太宗至。深加賞勞。道宗在陣損足。帝親為針灸。賜以御膳。

太宗帝範曰。夫兵甲者。國家凶器也。土地雖廣。好戰則人凋。中國雖安。忘戰則人殆。凋非保全之術。殆非擬寇之方。不可以全除。不可以常用。

故農隙講武。習威儀也。三年治兵。辨等列也。是以勾踐軾蛙。卒成霸業。徐偃棄武。終以喪邦。何也。越習其威。徐忘其備也。孔子曰。以不教人戰。是謂棄之。故知弧矢之威。以利天下。此用兵之職也。

貞觀二十二年。太宗將重討高麗。是時。房玄齡寢疾增劇。顧謂諸子曰。當今天下清謐。咸得其宜。唯欲東討高麗。方為國害。吾知而不言。可謂銜恨入地。遂上表諫曰。

臣聞兵惡不戢。武貴止戈。當今聖化所覃。無遠不暨。上古所不臣者。陛下皆能臣之。所不制者。皆能制之。詳觀古今。為中國患害。無過突厥。遂能坐運神策。不下殿堂。大小可汗。相次束手。分典禁衛。執戟行間。其後延陀鴟張。尋就夷滅。鐵勒慕義。請置州縣。沙漠已北。萬里無塵。至如高昌叛渙於流沙。吐渾首鼠於積石。偏師薄伐。俱從平蕩。高麗歷代逋誅。莫能討擊。陛下責其逆亂。殺主虐人。親總六軍。問罪遼碣。未經旬日。即拔遼東。前後虜獲數十萬計。分配諸州。無處不滿。雪往代之宿恥。掩崤陵之枯骨。比功校德。萬倍前王。此聖主所自知。微臣安敢備說。

且陛下仁風被於率土。孝德彰於配天。覩夷狄之將亡。則指期數歲。授將帥之節度。則決機萬里。屈指而候驛。視景而望書。符應若神。算無遺策。擢將於行伍之中。取士於凡庸之末。遠夷單使。一見不忘。小臣之名。未嘗再問。箭穿七札。弓貫六鈞。加以留情墳典。屬意篇什。筆邁鍾張。詞窮賈馬。文鋒既振。則宮徵自諧。輕翰暫飛。則花葩競發。撫萬姓以慈。遇羣臣以禮。褒秋毫之善。解吞舟之網。逆耳之諫必聽。膚受之愬斯絕。好生之德。禁障塞於江湖。惡殺之仁。息鼓刀於屠肆。鳧鶴荷稻粱之惠。犬馬蒙帷蓋之恩。降尊吮思摩之瘡。登堂臨魏徵之柩。哭戰亡之卒。則哀動六軍。負填道之薪。則情感天地。重黔黎之大命。特盡心於庶獄。臣心識昏憒。豈足論聖功之深遠。談天德之高大哉。

陛下兼眾美而有之。靡不備具。微臣深為陛下惜之。重之。愛之。寶之。周易曰。知進而不知退。知存而不知亡。知得而不知喪。又曰。知進退存亡。而不失其正者。其惟聖人乎。由此言之。進有退之義。存有亡之機。得有喪之理。老臣所以為陛下惜之者。蓋謂此也。老子曰。知足不辱。知恥不殆。臣謂陛下威名功德。亦可足矣。拓地開疆。亦可止矣。

彼高麗者。邊夷賤類。不足待以仁義。不可責以常理。古來以魚鱉畜之。宜從闊略。必欲絕其種類。深恐獸窮則搏。且陛下每決死囚。必令三覆五奏。進素食。停音樂者。蓋以人命所重。感動聖慈也。況今兵士之徒。無一罪戾。無故驅之於戰陣之間。委之於鋒刃之下。使肝腦塗地。魂魄無歸。令其老父孤兒。寡妻慈母。望轊車而掩泣。抱枯骨而摧心。足變動陰陽。感傷和氣。實天下之冤痛也。且兵。凶器。戰。危事。不得已而用之。向使高麗違失臣節。而陛下誅之。可也。侵擾百姓。而陛下滅之。可也。久長能為中國患。而陛下除之。可也。有一於此。雖日殺萬夫。不足為媿。今無此三條。坐煩中國。內為舊主雪怨。外為新羅報讎。豈非所存者小。所損者大。

願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誡。以保萬代巍巍之名。發霈然之恩。降寬大之詔。順陽春以布澤。許高麗以自新。焚凌波之船。罷應募之眾。自然華夷慶賴。遠肅邇安。臣老病三公。朝夕入地。所恨竟無塵露微增海岳。謹罄殘魂餘息。豫代結草之誠。儻蒙錄此哀鳴。即臣死骨不朽。

太宗見表。歎曰。此人危篤如此。尚能憂我國家。雖諫不從。終為善策。

貞觀二十二年。軍旅亟動。宮室互興。百姓頗有勞弊。充容徐氏上疏諫曰。

貞觀已來。二十有餘載。風調雨順。年登歲稔。人無水旱之弊。國無饑饉之災。昔漢武帝守文之常主。猶登刻玉之符。齊桓公小國之庸君。尚塗泥金之望。陛下推功損己。讓德不居。億兆傾心。猶闕告成之禮。云亭佇謁。未展升中之儀。此之功德。足以咀嚼百王。網羅千代者矣。然古人有云。雖休勿休。良有以也。守保未備。聖哲罕兼。是知業大者易驕。願陛下難之。善始者難終。願陛下易之。

竊見頃年以來。力役兼總。東有遼海之軍。西有崑丘之役。士馬疲於甲冑。舟車倦於轉輸。且召募投戎。去留懷死之痛。因風阻浪。人有漂溺之危。一夫力耕。年無數十之獲。一船致損。則傾覆數百之糧。是猶運有盡之農功。填無窮之巨浪。圖未獲之他眾。喪已成之我軍。雖除凶伐暴。有國常規。然黷武習兵。先哲所戒。昔秦皇併吞六國。反速危禍之基。晉武奄有三方。翻成覆敗之業。豈非矜功恃大。棄德輕邦。圖利忘害。肆情縱欲。遂使悠悠六合。雖廣不救其亡。嗷嗷黎庶。因弊以成其禍。是知地廣非常安之術。人勞乃易亂之源。願陛下布澤流仁。減行役之煩。增雨露之惠。

妾又聞為政之本。貴在無為。竊見土木之功。不可遂兼。北闕初建。南營翠微。曾未踰時。玉華創制。非惟構架之勞。頗有工力之費。雖復茅茨示約。猶興木石之疲。假使和雇取人。不無煩擾之弊。是以卑宮菲室。聖王之所安。金屋瑤臺。驕主之為麗。故有道之君。以逸逸人。無道之君。以樂樂身。願陛下使之以時。則力不竭矣。用而息之。則心斯悅矣。

夫珍玩技巧。為喪國之斧斤。珠玉錦繡。實迷心之酖毒。竊見服玩鮮靡。如變化於自然。職貢奇珍。若神仙之所製。雖馳華於季俗。實敗素於淳風。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。桀造之而人叛。玉杯豈招亡之術。紂用之而國亡。方驗侈麗之源。不可不遏。夫作法於儉。猶恐其奢。作法於奢。何以制後。

伏惟陛下。明照未形。智周無際。窮奧祕於麟閣。盡探賾於儒林。千王理亂之蹤。百代安危之迹。興亡衰亂之數。得失成敗之機。固亦包吞心府之中。循環目圍之內。乃宸衷久察。無假一二言焉。惟知之非難。行之不易。志驕於業者。體逸於時安。伏願抑志摧心。慎終成始。削輕過以添重德。擇今是以替前非。則鴻名與日月無窮。盛業與乾坤永泰。

太宗甚善其言。特加優賜甚厚。

 議安邊第三十六

貞觀四年。李靖擊突厥頡利。敗之。其部落多來歸降者。詔議安邊之策。中書令溫彥博議。請於河南處之。準漢建武時置降匈奴於五原塞下。全其部落。得為捍蔽。又不離其土俗。因而撫之。一則實空虛之地。二則示無猜之心。是含育之道也。太宗從之。

祕書監魏徵曰。匈奴自古至今。未有如斯之破敗。此是上天勦絕。宗廟神武。且其世寇中國。萬姓冤讎。陛下以其為降。不能誅滅。即宜遣發河北。居其舊土。匈奴人面獸心。非我族類。強必寇盜。弱則卑伏。不顧恩義。其天性也。秦漢患之者若是。故時發猛將以擊之。收其河南以為郡縣。陛下以內地居之。且今降者幾至十萬。數年之後。滋息過倍。居我肘腋。甫邇王畿。心腹之疾。將為後患。尤不可處以河南也。

溫彥博曰。天子之於萬物也。天覆地載。有歸我者。則必養之。今突厥除。餘落歸附。陛下不加憐愍。棄而不納。非天地之道。阻四夷之意。臣愚甚謂不可。宜處之河南。所謂死而生之。亡而存之。懷我厚恩。終無叛逆。

魏徵曰。晉代有魏時。胡部落分居近郡。江統勸逐出塞外。武帝不用其言。數年之後。遂傾瀍洛。前代覆車。殷鑒不遠。陛下必用彥博言。遣居河南。所謂養獸自遺患也。

彥博又曰。臣聞聖人之道。無所不通。突厥餘魂。以命歸我。收居內地。教以禮法。選其酋首。遺居宿衛。畏威懷德。何患之有。且光武居河南單于於內郡。以為漢藩翰。終于一代。不有叛逆。又曰。隋文帝勞兵馬。費倉庫。樹立可汗。令復其國。後孤恩失信。圍煬帝於鴈門。今陛下仁厚。從其所欲。河南河北。任情居住。各有酋長。不相統屬。力散勢分。安能為害。

給事中杜楚客進曰。北狄人面獸心。難以德懷。易以威服。今令其部落散處河南。逼近中華。久必為患。至如鴈門之役。雖是突厥背恩。自由隋主無道。中國以之喪亂。豈得云興復亡國。以致此禍。夷不亂華。前哲明訓。存亡繼絕。列聖通規。臣恐事不師古。難以長久。太宗嘉其言。方務懷柔。未之從也。卒用彥博策。自幽州至靈州。置順。祐。化。長四州都督府以處之。其人居長安者。近且萬家。

自突厥頡利破後。諸部落首領來降者。皆拜將軍中郎將。布列朝廷。五品已上百餘人。始與朝士相半。唯拓拔不至。又遣招慰之。使者相望於道。涼州都督李大亮。以為於事無益。徒費中國。上疏曰。

臣聞欲綏遠者。必先安近。中國百姓。天下根本。四夷之人。猶於枝葉。擾其根本。以厚枝葉。而求久安。未之有也。自古明王。化中國以信。馭夷狄以權。故春秋云。戎狄豺狼。不可厭也。諸夏親呢。不可棄也。

自陛下親臨區宇。深根固本。人逸兵強。九州殷富。四夷自服。今者招致突厥。雖入提封。臣愚稍覺勞費。未悟其有益也。然河西民庶。鎮禦藩夷。州縣蕭條。戶口鮮少。加因隋亂。減耗尤多。突厥未平之前。尚不安業。匈奴微弱以來。始就農畝。若即勞役。恐致妨損。以臣愚惑。請停招慰。

且謂之荒服者。故臣而不納。是以周室愛民攘狄。竟延八百之齡。秦王輕戰事胡。故四十載而絕滅。漢文養兵靜守。天下安豐。孝武揚威遠略。海內虛耗。雖悔輪臺。追已不及。至於隋室。早得伊吾。兼統鄯善。且既得之後。勞費日甚。虛內致外。竟損無益。遠尋秦漢。近觀隋室。動靜安危。昭然備矣。伊吾雖已臣附。遠在藩磧。民非夏人。地多沙鹵。其自豎立。稱藩附庸者。請覉縻受之。使君塞外。必畏威懷德。永為藩臣。蓋行虛惠而收實福矣。

近日突厥傾國入朝。既不能俘之江淮。以變其俗。乃置於內地。去京不遠。雖則寬仁之義。亦非久安之計也。每見一人初降。賜物五匹。袍一領。酋長悉授大官。祿厚位尊。理多糜費。以中國之租賦。供積惡之凶虜。其眾益多。非中國之利也。太宗不納。

十三年。太宗幸九成宮。突厥可汗弟中郎將阿史那結社率。陰結所部。擁突利子賀羅鶻。夜犯御營。事敗。皆捕斬之。太宗自是不直突厥。悔處其部眾於中國。還其舊部於河北。建牙於故定襄城。立李思摩為乙彌泥熟俟利苾可汗以主之。因謂侍臣曰。中國百姓。實天下之根本。四夷之人。乃同枝葉。擾其根本。以厚枝葉。而求乂安。未之有也。初不納魏徵言。遂覺勞費日甚。幾失久安之道。

貞觀十四年。侯君集平高昌之後。太宗欲以其地為州縣。魏徵曰。陛下初臨天下。高昌王先來朝謁。自後數有商胡稱其遏絕貢獻。加之不禮大國詔使。遂有王誅載加。若罪止文泰。斯亦可矣。未若因撫其民。而立其子。所謂伐罪弔民。威德被於遐外。為國之善者也。今若利其土壤。以為州縣。常須千餘人鎮守。數年一易。每來往交替。死者十有三四。遣辦衣資。離別親戚。十年之後。隴右空虛。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穀尺布。以助中國。所謂散有用而事無用。臣未見其可。

太宗不從。竟以其地置西州。仍以西州為安西都護府。每歲調發千餘人防遏其地。黃門侍郎褚遂良亦以為不可。上疏曰。

臣聞古者。哲后臨朝。明王創業。必先華夏而後夷狄。廣諸德化。不事遐荒。是以周宣薄伐。至境而反。始皇遠塞。中國分離。

陛下誅滅高昌。威加西域。收其鯨鯢。以為州縣。然則王師初發之歲。河西供役之年。飛蒭輓粟。十室九空。數郡蕭然。五年不復。陛下每歲遣千餘人。而遠事屯戍。終年離別。萬里思歸。去者資裝。自須營辦。既賣菽粟。傾其機杼。經途死亡。復在方外。兼遣罪人。增其防遏。所遣之內。復有逃亡。官司捕捉。為國生事。高昌塗路。沙磧千里。冬風冽。夏風如焚。行人遇之多死。易云。安不忘危。理不忘亂。設令張掖塵飛。酒泉烽舉。陛下豈能得高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。終須發隴右諸州。星馳電擊。由斯而言。此河西者。方於心腹。彼高昌者。他人手足。豈得糜費中華。以事無用。

陛下平頡利於沙塞。滅吐渾於西海。突厥餘落。為立可汗。吐渾遺萌。更樹君長。復立高昌。非無前例。此所謂有罪而誅之。既服而存之。宜擇高昌可立者。徵給首領。遣還本國。負載洪恩。長為藩翰。中國不擾。既富且寧。傳藩之孫。以貽後代。

疏奏。不納。

至十六年。西突厥遣兵寇西州。太宗謂侍臣曰。朕聞西州有警急。雖不足為害。然豈能無憂乎。往者初平高昌。魏徵。褚遂良勸朕立麴文泰子弟。依舊為國。朕竟不用其計。今日方自悔責。昔漢高祖遭平城之圍。而賞婁敬。袁紹敗於官渡。而誅田豐。朕恆以此二事為誡。寧得忘所言者乎。